Saturday, March 28, 2009

雞與雞蛋

有日友人問我, 究竟有雞先定有蛋先, 我話:

進化論: 進化論認為, 所有生物都不是突然出現, 而是一點一點地改變。生物由幾十億年開始開始進化。在無性繁殖時, 生物的進化來自本身基因因應環境變化所產生特變。而又因為進行無性繁殖中的生物多為簡單的單細胞生物, 其繁殖的數目跟速度都高得驚人, 故此無次少少的改變在多次繁殖下都能累積足夠的基因改變。而在有性繁殖中, 因為兩個不同生物的互相結合, 所誕下的下一代其基因在著更大的差異。在這樣的背景下, 生物在一點一點的改變。如果你要問"有雞先定有蛋先", 那就要問"什麼是雞"?。如果雞是有其特定的定議, 那我們就可以從那個進化的連續進程中, 找到一個時間點, 從那個時候開始, 那生物叫做"雞"。而基於有性繁殖中絕大部份的基因改變都是在下一代出現, 可以說, 問題的答案, 是有"蛋"先。

存在主義角度:冇雞做背景,雞蛋就冇意義,當然係雞先

聖經角度: 有雞先, 因為
<創世紀1:24>神說、地要生出活物來、各從其類.牲畜、昆蟲、野獸、各從其類.事就這樣成了。
<創世紀1:25>於是, 神造出野獸、各從其類.牲畜、各從其類.地上一切昆蟲、各從其類.神看著是好的。

爛gag角度: 雞蛋雞蛋, 當然是有"雞"先, 才有"蛋"

Friday, March 13, 2009

新的見解

這感覺, 好久沒有出現了。
以前, 看人看事, 總有自己的睇法, 覺得自己是對的。
看到別人的文章, 聽到別人的話, 見解不同的, 心裏會接受。 但這一種是外來的, 被動的思考。不是太懂得怎樣去靈活運用, 而且感覺一閃即逝。

最近, 可能是放開了包袱, 又轉了工, 無論在感情上, 工作上, 做人做事上, 都突然有了全新的想法。以前聽了不明白的, 都會突然間豁然開朗。好像以前對藝術沒什麼感覺, 但因為一個朋友的推介, 開始了對電影的思考。由此而對音樂和其他藝術都有了興趣。不知道會維持多久, 但總是好事。

怎樣觀察別人, 又好像突然明白了多些。

以前, 當自己受到壓力/偏見/情緒影響時, 會以為自己是知道/留意到的, 但現在知道, 其實自己是分不出來。

以前, 對決定論十分反感。認為世事一切盡能掌握, 最多是能力/金錢/時間/方法和手段的不足而己。但看Slumdog Millionaire, 那句It's written, 卻突然使我覺得, 有此事(或者是很多事), 是timing 的問題, 是知識和認知層面不足, 是運氣等跟本完全不可改變的事情所影響。而這一切, 卻都不是你現在所能看到, 而要當你在將來回望過去才會明白。但那時, 己景物依舊, 人面全非。又例如, 感情的著落, 真的不單是自己努力與否, 實在要看你能否遇到了那一個。

以上的, 從前知道, 昨日明白, 今日能感受, 明日又如何?

Sunday, March 01, 2009

It's written...

電影<<一百萬零一夜>>得到奧斯卡的8個獎狀, 作為了今屆奧斯卡的大贏家。感謝影評朋友一早向我推介了這電影, 令我能夠用比較平常的心去欣常這電影, 而不是人云亦云的說著好看。

老實說, 在印度生活了一年, 電影中的一切對我都沒有什麼陌生,就連主角在跟他的兄長失散了幾年後再見的那一座建築中的大廈的所在區域(他們說那是以前他們生活的貧民窟),就剛好是我在印度時所住的地方(Powai的Hiranandani Garden)。現實中的貧民窟,其實比電視更落後,環境更惡劣。沒水沒電不在話下,因為孟買地少人多(現在差不多2000萬),政府又沒有建高樓來容納這些人,很多貧民跟本連在街上找個睡的空間也沒有,到處都是人。聽過一個說法,因為環境太擠迫,有人會在鐵路路軌上曬衣服,有火車來時便立刻收掉,等火車過後又重新拿出來。

電影用遊戲「誰想成為百萬富翁」來做骨架,利用各條問題,來帶出主角的遭遇。影評的著眼點有多個,一是說那是導演利用故事主角Jamal的遭遇來反映印度社會的問題。一是說那其實是一個愛情故事。亦有說那其實是一套廉價的電影,販賣著味精似的給予人虛假希望的電視,尤其是在現今金融海嘯的背景下人心虛脫。但比夠少人說的是那句"It's written"的獨白。

It's written中文解在”命中註定”。表面上所說,主角Jamal因為命中註定會成為百萬富翁,得到2000萬Rupees(Rupees兌港幣現約6:1,即大約港幣300多萬),所以他能答中最得一條問題。又或是因為Jamal跟Latika是天註定的一對,所以他們最終都會在一齊。

然而,姑勿論導演/原作是否有心,其實,電影是反覆表現了「命中註定」跟「有志者事竟成」的兩種相反概念的無力對抗。在印度,歷代以來都實行著「種姓制度」,將人分成嚴格的5個不同階級。雖然1947年印度脫離殖民體系獨立後,種姓制度的法律地位正式被廢除,各種種姓分類與歧視被視為非法,然而在實際社會運作與生活上,其仍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可以說,一個人的命運,先天的因素占了絕大部份。一個生成賤民(種姓中最低級者)的人,基本上己經失去了任何希望。而主角生在貧民窟,沒有接受過教育,母親因為宗教衝突而被殺死,流落街頭而被行乞集團收留,朋友亦因為唱歌好而差點被弄盲。這樣背景的一個人,作者卻說他因為自身的努力和機智,而得到生存下去的機會。電影一開始時孩童時期的Jamal,因為要得到明星的簽名,不惜跳到化糞池中。他逃出行乞集團後,在火車上販賣偷回來的食物換取金錢,以至在泰姬陵中大膽地冒充導遊去賺取生活費,和他離開Agra(泰姬陵所在地)回到孟買(Agra跟孟買直線距離有1000公里,實際路程遠超於此,可見回孟買的困難和決心)找Latika,似乎都像一般大美國片一樣,說著”命運在我手,永不低頭”。

可是當電影去到後期,他找到了Latika,她卻在有錢地產商的控制下,逃不了,失去聯絡。在這樣的國家,失了聯絡的人和死了的人差不多,是沒有辦法再見的。Jamal做不了什麼,唯一的方法,就是去參加百萬富翁。

正如在問其中一條有關”在美金一百元上是那一位美國總統”時,Jamal跟審問他的警察說:「我不知為何他們問這一條,如果是問誰在1000盧布上,他便不懂得答了」,其他的問題亦一樣。這帶出了一個強烈的訊息--那是註定的。無論Jamal多麼的努力,他如果是沒運氣,所問的問題都不是剛好在他過去的歷史上發生過,他一定去不到最後那題。那這個節目便不會那麼多人收看,而這便不會發生Latika接通到節目中那一幕。Jamal的努力,在"It's written"面前,充滿著無力感。

這論調其實沒有太多的突破,很多以前的電影都有觸及。但是這一套以印度貧民窟為背景的電影,卻將自身的努力和命中註定這兩個題材平衡得好好。尤其如果你知道了在印度這個人口超過11億,大部份人生活在赤貧之下的國家,「希望」這2個字很可能只是個笑話,你便會更能明白我所想說的那種感覺。

其他我看到有關Slumdog Millionaire 的評論

家明雜感﹕吸眼球之謎﹕凌厲影像 異色孟買

2009/3/1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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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報專訊】《一 百萬零一夜》(Slumdog Millionaire)片名夠懸念,把slumdog與millionaire兩個矛盾概念並置,產生了「流氓皇帝」及「流氓大亨」的陌生化效果,重點 不在「流氓」而在「大亨」,因為你我皆可流氓,我們卻變不了大亨。同道理,slumdog也是為了映襯millionaire,前者愈貧愈慘,後者的富貴 便愈大快人心。《一》從原名已說明這是關於窮人發迹的童話故事。

 《一》的 主角Jamal來自貧民窟、身世寒微,母親被謀殺,他自己也歷劫重生。在電影的世界,Jamal能夠長大已算萬幸。Jamal最後不但成人,也沒有走上兄 長Salim的邪路,反而是個念舊、靦覥的鄰家男孩,出淤泥而不染。Jamal甚至不在乎金錢,心裏只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小情人Latika。他走上「百萬 富翁」電視遊戲的擂台,目的是眾裏尋她千百度。最後他憑運氣贏取2000萬盧比(約300多萬港元),一夜成名,並抱得美人歸。這時影片的自問自答選擇題 終於揭曉答案,Jamal沒有作弊,他不是天才,一切原來是天注定(it's written)。

 背景是不是印度其實不重要

  《一百萬零一夜》的「善有善報、惡有惡果」、「有情人終成眷屬」,一句天意便說明。《一》打動觀眾,跟美國電影常見的無限機會、有志竟成的原則一樣,都是 老掉大牙的樂觀處世哲學。《一百萬零一夜》猶如一個新版《苦海孤雛》,雖寫世途險惡,但守得雲開見月明,好人總有好報。有說,我們對印度電影漠不關心(不 嘲笑便好),《一》在香港會不會不受青睞?這有點杞人憂天,首先《一》的美國海報已淡化膚色元素(可找印度版的比較);再者,它挾着奧斯卡小金人威勢,配 上荷李活marketing手段,幾乎所向披靡。更關鍵的是,《一》作為童話故事,印度與否其實不重要。Jamal可以是任何種族,他的傳奇故事可發生在 任何語言的「百萬富翁」擂台上。《一》不是要我們看清印度的貧富懸殊及宗教衝突;再看10部,也不會改變我們對印度鐵板一塊「貧窮」、「骯髒」及「落後」 的理解;正如我們看了20年荷李活電影也搞不清美國的社會政治制度一樣。荷李活為觀眾築夢,《一百萬零一夜》碰巧只是以印度為夢的載體而已。

  我們對《一》片的世界陌生,「百萬富翁」遊戲反成了我們了解孟買的共通語言。香港已經有人把演員Anil Kapoor叫作「印度陳啟泰」。我們熟悉那遊戲規則,熟悉那套電視錄影廠的攝影燈光及虛張聲勢的音樂,我們也明白遊戲有多困難,Jamal的過關斬將於 是更令人嘖嘖稱奇。值得留意是,《一》片寫孟買人為「百萬富翁」瘋狂、追捧節目英雄,但當中媒體及其價值觀的滲透,影片好像沒甚反思(除了把「陳啟泰」寫 成老奸巨猾)。

 若你看過20年前一齣印度片《街童》(Salaam Bombay!),便明白同樣以街童為題,兩片風格之南轅北轍。另一個不用為《一百萬零一夜》這部「印度片」過分擔心的原因,是它太摩登了。

  Danny Boyle以駕馭影像馳名,他鏡頭下的孟買一方面烏煙瘴氣、龍蛇混雜、危機四伏,但同時又充滿活力、顏色繽紛,非常異色化。有些鏡頭突顯貧民窟的環境惡 劣,故意zoom out以示範圍龐大;同時間大量手搖攝影、王家衛式偷格以及花多眼亂的剪接手法,疾走場面等都充滿動感。《一》的多線叙事夠好看了,童年回憶、嚴刑拷問及 「百萬富翁」3個場景同時並行,引人入勝,細節互相扣連。

 近年最考究技法的最佳影片

  除此以外,《一》也是奧斯卡幾年來技法最考究、鏡頭數目最多的最佳影片。據統計,去年的《二百萬奪命奇案》(No Country for Old Men)兩小時,只有1300多個鏡頭,節奏較緩慢,是高安兄弟的慣常步調;前年的《無間道風雲》(The Departed)150多分鐘,有2700個鏡頭,氣氛緊湊。《一百萬零一夜》兩小時,少了半小時,卻同樣有2700個鏡頭,其鏡頭短促及節奏明快可見 一斑——Jamal與Salim在貧民區被教徒追殺氣氛肅殺,他們在火車浪蕩的日子逍遙寫意,剪接都功不可沒。製作人利用利落影像去經營一個當代孟買,令 西方觀眾投入與共鳴,也見同化的功能。《一》攝影遠景的構圖幾乎全都傾斜;有時又以靜制動,像Latika在火車月台的慢鏡頭一再出現,嫣然一笑便教 Jamal及觀眾留下深刻印象。《一百萬零一夜》如此好看,都拜這些技術及節奏拿揑的準繩。角色說印地語對白時,《一》還用了鮮見的英語字幕方框,方框顏 色隨畫面的調子而變,佈置在銀幕的左右方位,令字幕也構成動態影像。

 《一百萬零一夜》視覺奪目、音樂輕快,可說是盡得當代電影數碼視效及剪接之長,試問又怎會令吃影像奶水大的觀眾卻步?

 文 家明

 編輯 楊泳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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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話題﹕需要夢想 又害怕夢想

2009/3/1 副刊

 【明報專訊】《一 百萬零一夜》在奧斯卡贏得最佳電影、導演及改編劇本等八項大獎;其實在奧斯卡揭曉之前,本地不少傳媒早已為電影造勢,高唱電影是「海嘯之光」,說主角 Jamal「人窮志不窮」,「振奮人心」云云。大家心領神會﹕有些人大概覺得艱難時期特別需要神話,於是翻炒又翻炒耳熟能詳的香港神話﹕窮小子靠運發達。

 愛情故事磨盡稜角

 靠運也好,窮小子有出頭天,總會帶來一點改變吧?就像電影一開始,Jamal被痛苦拷問後對警官發出冷靜譏刺﹕「為什麼我不可以憑自己的能力答中所有問題?就因為我是個斟茶遞水的小子?」窮人階級改變,已是叫某些人難以承受的勝利。

  或者《一》讓我最失望的,是改編劇本連這個階級轉變的鋒芒都去掉,主角參加電視問答節目,只是為了讓愛人在電視看到自己以便相認——這豈算「人窮志不 窮」?主角志願其實比「變富」還要小﹕他什麼都不想要,只想和愛人廝守。電影的改編更加脗合晚期資本主義大眾媒體的邏輯,因而更能投射出社會上的掌握權力 者心態﹕「優勝者」最好是全無殺傷力、什麼都不想要的人,讓這樣的人得到金錢與權力才安全的——這樣便不會動搖掌握財富分配的權力建制本身。

  但原著《Q &A》對於權威的挑戰更為尖銳﹕「很久以前我就明白,只要有夢,就能夠改變自己的想法。不過有了錢之後,你更有能力改變其他人的想法。我發現自己 有了一筆巨額財富之後,權力比警察還要大。」這種令人悚然的坦白,不更像一個階級劇烈流動的社會才有的向上爬壯語?電影的改編以愛情代替了夢想,把冷靜譏 刺警官的主角改成天真懵懂。

 更大的夢想

  晚期資本主義社會需要夢想,同時也害怕太大的夢想。電影版的獎金是二千萬盧布,電視台成功完成「一夜致富」的夢想、不動如山;原著的獎金是二億盧布,電視 台不想給獎金而迫害主角,最後因為支付這個太過巨大的夢想而倒閉,節目主持人被殺。因為要支付自己聲稱擁有而超越實際擁有的資金,資本體系的一個組件崩潰 了。

 金融海嘯應盡《資本論》的預言﹕「資本體系之崩潰乃因信用額過度擴 張,超越現行生產創造的所得加上過往儲蓄之總值」。現在法國總統薩爾科齊在翻馬克思、德國財長開口稱揚馬克思、馬克思家鄉遊客遽增、全球《資本論》狂銷 (○八年在德銷量是○七年三倍以上、更是一九九○年的百倍以上),日本計劃出版《資本論》漫畫,甚至有人計劃將之改編成電影。這真是反資本主義者的夢想。 而香港之所以能把反資本主義的神話拒於門外,也許是由於那些掌握最高權力的人,本來就想香港成為一個投機而不安的地方。在去年世界大市跌幅最烈的日子,香 港的股市卻一天狂瀉一天狂升,「隱形之手」不斷托市,力求大家別離賭枱——也許,救市所要保護的,不是個體散戶升斗市民,而是投機神話本身。急着給《一》 加上一夜致富的夢想糖衣,乃是為了遮蔽現實中的社會階級向上流動幾近不可能。

  香港有一批年輕人,不但面對朝令夕改愈來愈騎呢的教育制度,在其畢業或初投入社會時,更不幸遇上三次金融危機,短期職位朝不保夕,辛苦做着無未來可望的工 作,過幾年又要重新來過,同時不斷被有權力的人指摘為「唔捱得」——那些人要年輕人「有理想」,其實是要年輕人符合他們的理想。財政預算案給出的現實是底 薪四千元的大學畢業生實習津貼,這真是「實習價」,說不上全職,荒謬的是明明畢業了,還「實習」什麼?可否老老實實給我一份有尊嚴的工作!政府帶頭減薪, 先保商家再保年輕人,完全沒打算在經濟危機時為勞工增加議價力。尤有甚之﹕既然可以這麼低價請到大學生,無良商家可以更進一步削減基層的職位。

  那些被否定為無長遠視野、不望高處的年輕人,其實可以有自己的夢想。《一》原著中,主角勝出是因為他有開闊(而非上流階級)的視野﹕主角到過很多地方,在 做酒吧侍應、明星幫傭、泰姬陵導遊等鬼五馬六的低級工作時遇上很多人,一個個他人的故事恰好構成了節目大部分問題的答案。原著所高舉的甚至不是「命運」, 而是「經歷」,這是一個更為深邃廣袤的夢想﹕某些無權勢非富貴的人們之經歷與視角,儘管千奇百怪不入大叙事格局,但某天會被證明為不是瑣碎低級,而是極有 價值的。在海嘯後,何妨高舉體驗與趣味,承認一些未必具有很高經濟價值的夢想?

 否定假選擇

  這組鏡頭也許是奪得「最佳攝影」的關鍵﹕《一》電影開首,小兄弟倆逃避大人的追打,翻過高高的垃圾山,在貧民區的狹窄巷子裏奔跑,一個超級俯瞰鏡把他們定 位為整個貧民區共同體的其中之一。用中產一點的話語來說就是,窮人的苦難厚度必須瞪大眼認識,他們的快樂方式也值得我們學習。我曾經相當喜歡丹尼波爾。那 段不顧一切的奔跑讓我想起他的另一幕經典﹕剛偷了東西的伊雲麥葵格與同伴在路上亡命狂奔,旁白是同樣改編自小說Trainspotting,橫掃九十年代英國青春的,《迷幻列車》的經典對白﹕

  「選擇生活,選擇工作,選擇事業,選擇家庭。選擇他媽的大電視,選洗衣機、車子、CD機、電動開罐器,選擇健康,低膽固醇,牙醫保險。選擇定息低率貸款, 選擇房子……選擇坐在那張沙發上看麻痺心智碾碎靈魂的電視遊戲節目,往嘴裏塞垃圾食物。選擇在這一切的終點徹底腐爛,在悲慘的家裏撒最後一次尿,對你用精 子搞出來的自私混蛋小孩來說,你只意味着難堪。選擇你的未來,選擇生活……但我幹嘛要做這種蠢事?我選擇不選擇人生,我選別的。」

  這段話當年對我簡直是醍醐灌頂。它那麼透徹地指出了資本主義典型生活裏的諸項選擇,其實是虛假的而且悶透了,你拒絕它是理所當然的。不必吸過迷幻的海洛 英,二十歲後經歷三次金融危機,我深信這段迷幻青年的宣言裏的拒絕力量,是比煙草稅狂加之後,只許高官飲酒不許百姓食煙的社會更為正面的起點。

 文 鄧小樺

 編輯 梁詠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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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到用時﹕拷問印度,也拷問世界

2009/3/1 副刊
 【明報專訊】《一 百萬零一夜》(Slumdog Millionaire)的本質也許就是一場拷問﹕來自貧民窟的Jamal,憑什麼在獎金豐厚的電視問答遊戲中答對了一條又一條的難題?憑什麼過關斬將而 成為百萬富翁?節目主持人與警方彷彿就是向涉嫌作弊者拷問的強權,對了,他們似乎拷問對了,因為被拷問的對象是一個沒有學識、出身貧寒的印度人,那麼,如 果他是一個中國人、埃及人呢?

 以未知的地獄,

 交換已知的地獄

  《一百萬零一夜》改編自印度作家維卡斯.史瓦普(Vikas Swarup)的小說Q&A,小說主角本來名叫羅姆.穆罕默德.湯瑪斯(Ram Muhammad Thomas,在電影裏可沒有那麼複雜,他只是叫Jamal),那是一個三合一的名字,帶有印度教、回教、基督教的背景。那是一個背景龐雜的故事﹕同性 戀、幫派與毒品、家庭暴力、亂倫、姦淫、疾病、巫蠱、搶劫、醜聞……還有奇情、間諜、笑與淚,也許,這個古老國家的新興城市準備好了,它準備以未知的地 獄,來交換已知的地獄——那是誰的叙事觀點?拷問一個印度人的方式和口脗,是否也適用於拷問中國人、埃及人、墨西哥人,以及全部有着貧窮記憶、又充脫貧想 像的亞非拉的人民?

 看《一百萬零一夜》,那拷問的聲音老讓我想起一套紀錄 片﹕印度西岸有一個面向阿拉伯海的海港,名叫阿朗,當地流行一句充滿悲情、猶如咒語的民諺﹕「每天一條船,每天一條命」。阿朗有延綿數十公里、寬約一公里 的海岸線,由於潮汐差幅夠大,有利於拖船泊岸,沙灘夠軟,有利於承托巨塊鋼材凌空塌下,人力夠賤,日薪僅一至兩美元,故此由三十多年前起,便逐漸成為遠洋 輪船全球最大的公墓——也許再沒有什麼比這樣的場面更悲壯了﹕一艘接一艘到了垂暮之年的巨輪,在完成了世界文明的歷史任務之後,便悲壯地航向阿朗,猶如知 天命的老巨獸,一步一步的走向遍地殘骸的亂葬崗,然後躺在染滿殘陽夕照的海岸線上,等待風媒焊槍的烈燄將她們一一肢解。那拷問的聲音就像烈燄肢解老輪船的 聲音,就像鐵錘拷打鋼板的聲音。

 這些老輪船都是世界文明的象徵,卻要走向 極不文明的終極命運,船猶如此,人何以堪?也許可以這樣說,《一百萬零一夜》或Q&A的描述的新印度社會,何嘗不是一艘被肢解的老輪船?階級分明 的種性制度,殘留的殖民統治文化,印度教、基督教與回教交織而成的神秘面紗,最終會被拷問﹕你如何跟國際社會接軌?寶萊塢的電影傳奇,新興軟體王國,與遍 佈古老文明殘骸的亂葬崗,一艘接一艘到了垂暮之年的巨輪,將交織出一個又一個教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印度。

 你要自己相信什麼?

  《一百萬零一夜》之後,印度會成為荷李活的新寵兒嗎?尊尼狄普(Johnny Depp)據說會開拍澳洲作家格利哥里.羅拔士的(Gregory David Roberts)小說《項塔蘭》(Shantaram);李安將執導馬泰爾(Yann Martal)的《少年阿Pi漂流記》(Life of Pi),兩個都是以印度或印度處境為題材的故事。

 阿Pi的故事是另 一種對印度和印度人的拷問﹕阿Pi的父親是動物園的園長,除了阿Pi,一家四口對宗教都不感興趣。甘地夫人(Indira Gandhi)執政後局勢動盪,阿Pi的父親決定賣掉動物園,移民到加拿大,舉家與轉賣到外國的動物搭乘油輪,遇上海難,阿Pi與一批動物(包括一頭孟加 拉虎)在海上漂流,他如何能讓動物聽話?三個宗教的神將如何解決他的困境?

 阿Pi其實是一個數學符號﹕π。他憑着虔誠的信仰與動物的常識,展開一段似真似幻的漂流旅程,長達227天,最後的震撼是透過第三者(一個據說很嚴謹仔細、很實事求是的日本人)的訪問,提出了一個較真實的漂流版本——信仰是什麼?我們渴望相信的到底是什麼?

  π是一個數學符號,永遠無法整除,永遠留下除不盡的小數點,永遠延續着變化的一個數字,這個數學符號彷彿就是對人生和歷史永遠的拷問,永遠遭遇這樣或那樣 的抉擇,永遠面臨這樣或那樣的命運。在海難中死不去的π與孟加拉虎,或許要拷問的是古老文明的兩個面向——信仰的理性與求生的獸性,兩相抗衡,掙扎,協 調,衝突,妥協,你相信哪一個版本?你要自己相信什麼?到了最後,被拷問的可能只是你自己﹕「只要是有生命的東西,多少都有點瘋狂,所以就會做出很奇怪, 而且有時無法解釋的事情來。這種瘋狂可以積蓄起來留待後用,因為這種瘋狂也是適應能力的一部分,少了就沒有一個物種可以存活下去。」

 精神救贖的天堂,

 拷問靈魂的地獄

  這個是印度人,也是中國人、埃及人,墨西哥人,以及全部有着貧窮記憶、又充滿脫貧想像的亞非拉的人民。我們也許不可能在一部電影、一本小說便找到唯一的答 案,只能在不同版本的故事裏找到不同的答案,比如說,《項塔蘭》(Shantaram),意思就是「和平的人」,那是一本自傳式小說,格利哥里.羅拔士筆 下的澳洲人是個吸毒者、劫匪、犯人、逃犯、通緝犯、偷渡犯,他本來是大學裏最年輕的哲學與文學講師,他說﹕「我逃亡了大半個地球,才學會什麼是愛,什麼又 是命運和抉擇……」他說﹕「我曾是在海洛英中失去理想的革命分子,在犯罪中失去操守的哲學家,在重刑監獄中失去靈魂的詩人。」印度對他來說,就是一個精神 救贖的天堂,也是一個拷問靈魂的地獄。

 他來到孟買,意識到「這國家毒品跟 香煙一樣普遍」。他說﹕「到孟買的第一天,我最先注意到的是那特殊的氣味。在我踏上孟買的第一步,在逃出監獄、覺得世界無比新奇的那一刻,有股氣味讓我既 興奮又喜悅。如今我知道,那是與仇恨相反的希望所發出的甜美氣味,令人感動的氣味;那是與愛相反的貪婪所發出的酸腐氣味,叫人透不過氣的氣味;那是眾神、 惡魔、帝國、復活與腐敗的文明所散發的氣味……那氣味裏瀰漫着六千萬隻動物活動、睡覺與排泄的味道,其中過半是人和老鼠。那氣味透着心碎,透着生存的辛苦 奮鬥,透着令人鼓起勇氣的失敗與愛。那是一萬間餐館、五千座神廟、聖祠、教堂、清真寺所發出的氣味,是一百座專賣香水、香料、焚香、新鮮花朵的市集所發出 的氣味。」

 一位矮小的男人站在他前面,一身骯髒,將他的吉他交還給他「你 的音樂,先生。你的音樂掉了,對不對?」這個外國人從口袋裏抽出幾張紙鈔遞給小個子,小個子笨拙地後退﹕「不要錢。我們是來幫忙的,先生,歡迎光臨印 度!」他說,然後小步跑開,遁入人行道的人群裏。這麼美好的片段會保留在濃縮的電影嗎?

 非法護照經濟學

  也許這小說最扣人心弦的是其中一章,叫《非法護照經濟學》——購買非法護照的顧客,主要有三大類。第一類是經濟難民,也就是因為饑荒而被迫離開家園,或為 了過更好的日子而前往他國的人。政治難民是第二大宗客戶。迫使他們逃亡國外的動亂往往非常嚴重。他們是戰爭的受害者,是族群、宗教、種族衝突的受害者﹕ 「有時,動亂是立法促成的﹕一九八四年,英國決定於十三年後將殖民地香港歸還中國時,數千名未獲承認為英國公民的香港人,一下子成為潛在客戶。」

  非法護照生意的第三大類客戶,是從事非法活動的人﹕「偶爾,這些人是和我同類的人,如偷竊犯、走私者、職業殺手等,需要新身分,逃避警方的追緝。但大部分 情形下,迦尼的特殊客戶通常是獨裁者、軍事政變領袖、秘密警察,以及在個人罪行曝光或貪腐政權下台時,不得不潛逃出境的貪腐政權官員。」

  故事發生在印度,但故事內容已經不限於印度人,也涉及中國人、埃及人,墨西哥人,以及全部有着貧窮記憶、又充脫貧想像的亞非拉的人民。當然,也涉及「一九 八四年,英國決定於十三年後將殖民地香港歸還中國時,數千名未獲承認為英國公民的香港人」。這「非法護照經濟學」要拷問的,也許就是這世界的種種精神和現 世的「叛亂」。

 文 葉輝